凌晨两点钟。
这只是一个与其他二十三个时间点没什么差异的时刻，对于我来说，在凌晨两点钟将厚厚积雪下的那硬的如铁一般的冻土掘开，再把人破碎的肢体和身躯埋在里面，并不是一件让我觉得陌生的事。虽然如此说，但我也就只干过那么两次，大部分时间，目标的尸体都是被遗弃在某地，或是在炙热的火焰中化成了灰烬。
无论怎么说，我会选择最有效率的击杀方式，在可能的情况下，我从不与目标纠缠，出手便是杀招，虽然我是个无知的人，甚至连字都没认全，但我却知道人体哪里最薄弱，攻击哪里最致命。
当看着千疮百孔的尸体和断裂的肢体与那颗头颅，我感到了恐惧和胆颤。
我的工作就是杀人，我痛恨人类，因此我乐于进行杀戮工作，我当然也见过比这更加惨烈的情况。
华樱，全部的原因都是因为她是华樱……
我很难想象这是华樱做的，我多么希望当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她是倒在地上的，眼神中充满了像我一样，那原本就该属于她的惊恐，身上染着鲜血，要不是残她可能早就丧命了，许久过后，在我的呼唤中她才反应过来，但死人的尸体让她抓着头发尖叫，而我则会静静地将她搂在怀中，之后的几天中，她都会浑浑噩噩的，也许这会给她留下一辈子的阴影。
我多么希望事情是这样的。
“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。”红枫填完了最后一铲子土，站在那里，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没有汗的额头。
我没有理她，低头看着那块格格不入的空地，按照华樱的命令，我解决掉了接应的司机，并且在华樱的指示下做掉了藏起来的技术人员，他们的死相很普通，只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疼痛便失去了生命。
“华樱大人以前，不是这样的对吗。”看出了我的惊讶，红枫轻声说道。
我很讨厌除我以外的人谈论华樱，因为我一直坚信着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理解华樱，这一点六年前就应该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了，作为大小姐的华樱懂得很多，但是心事也不少，她曾和我讲过许多我难以理解的东西，那时的我不知道华樱究竟在说些什么，即便是现在她再和我说一遍，我也许还是不会明白……就像是和宠物谈话一样。
可我还是希望华樱能再和我谈论一些曾经她向我诉说过的话，但我知道，那已经不可能了……
和红枫回到庄园后，华樱和残已经提前进了浴室，这让我稍微欣慰了一些，这说明……说明华樱……应该还没有适应血才对……我是说，我以前经常会在满身染血的状态下睡着。
“小夕，我们也去洗洗吧。”
我没有拒绝红枫的提议，事实上在进入浴室前，我压根没有注意到红枫的提议，她也许是有什么魔法之类的，能让我在不知觉的状态下脱掉衣服进入浴室。
红枫并没有带我进华樱和残所在的大浴室，而是来到了二楼西侧的一间小浴室。在雾气缭绕的浴室中，飘散着一股花朵的清香，我呆愣愣地坐在浴池边上，红枫主动地给我涂着浴液，擦着身子，身上沾染着的鲜血和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浴液融汇在了一起，顺着我的身子慢慢向下滑去。
“小夕的皮肤可真好呀，根据我对人类文化的学习，人类少女都会非常在意自己的肌肤。”红枫一边用花洒冲着我的身子一边说道。“对这方面毫不在意的小夕，却有意外出色的嫩滑肌肤呢。”
真是无聊，红毛仔自说自话地帮我洗着身子，还无聊地起了一些没意义的话题。
洗完了澡后，我裹着浴巾朝着华樱的卧室走去，而红毛仔则是留在了她自己的房间里，我唯一能一个人静静的时间就是从浴室到华樱卧室的这段路程。
我裸着双脚，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珠，脑子里一团乱麻，华樱那副模样和我昨天看见的景象不断折磨着我的大脑，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……可我知道华樱不对劲，她……不太正常了……
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，我只知道这不舒服，让我非常不舒服，虽然我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感受，可身体貌似也抱怨了起来，积累的压力一瞬间迸发开，以华樱为导火索在我的脑内炸成了烟花。
乔华樱……华樱……为什么……
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，被浴袍遮盖着的双脚只露出了一点点，我顺着那白色的浴袍，目光向上移去，最后看见的是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，黑色的双瞳和乌黑的长发，冷淡的目光和表情没有一点起伏。
这个叫残的怪物，长着一张我想保护的脸，但我知道，藏在那张皮下的是和我一样不被人疼爱的灵魂，也许是这样的相同点让我感到了反感，我瞪着她，一言未发，但她却没有看我一眼，站在我面前，目光从我的肩头擦过。
就这样，双方沉默了几秒钟，这个叫残的怪物迈步从我身旁走过，直到脚步声也消失在了我的耳旁。
我可能也是为了显示自己仍有的尊严，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，双眼仍是望着前方。
“夕，你是去那边洗澡了吗？”
来到华樱的卧室后，只见大小姐她穿着睡衣睡裤坐在床上，头发打理的也很整齐，见我浑身湿漉漉，便带着好奇的口气问道。
“啊……是的……”
“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洗呢？”
“这……我怕打扰你。”
华樱装出不高兴的模样鼓起了两腮说道：“真是的，这么见外干什么，夕你小时候就是我给你洗澡，要是怕打扰，六年前就该说了。”
我看着华樱的样子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与刚才的事情有关的表情，好像这一天什么也没发生似的。
华樱叹了口气，移动着身子到了床边，想要坐到轮椅上。
“我来帮你。”我快步走了过去，扶着华樱坐到了轮椅上。
“来，到梳妆台那边，我帮你打理一下头发。”
“不用了吧……这么麻烦……”
“所以说，女孩子一定要有自觉，这样的态度可是不行的。”
推着华樱走到了梳妆台前，华樱示意我坐在前面，而她推动着轮椅扶手上的摇杆转到了我的身后，一只手拽住我的发梢，另一只手拿着木梳子不停地在发丝间打转。
“夕的头发发质很好，稍稍梳梳就可以了，也不用抹什么东西。”华樱一边梳着一边说道。“很多女孩子都羡慕你这样的头发和皮肤呢，你自己却不在乎，这可是很对不起其他女孩子的哟。”
我从镜子中看着华樱，想说些什么，想聊聊今天的事情，想搞明白真相，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，可我……还是问不出口。
我可能真的是藏不住心思的人，无论是红毛仔还是华樱，都能轻易看出我的心思。
“今天来的人，是你认识的吗。”华樱的语气稍微平淡了些说道。
“不……虽然是组织的人，但我并不认识。”
“这些人的实力如何，不认识是因为太低级还是太高级？”
“应该是……太低级了吧，并不是精英行动人员，一般这样的团队行动，团队里的人实力也都差不多，不可能一次派那么多精英，所以……”
华樱点了点头，接着挪了挪轮椅，开始帮我梳理两侧的头发。
“看样子你的组织还不知道你来我这了呢。”华樱笑着说道。
“是……”
“你来我这的事情有人知道吗？”
“有……一个人吧。”
华樱的手停了一下，大概愣了一秒钟，然后又恢复了刚才的模样，接着说道：“那样的家伙，夕杀掉了吧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
华樱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，脑袋探过了我的肩膀，看着我说道：“没杀掉吗，那种家伙不杀掉会很碍事的吧。”
“对方还算可以信任，组织要绑架华樱你的消息，我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。”
突然间，一股寒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颤，温热的气息从我的右侧拂过，华樱轻轻在我的耳廓上吻了一下。华樱是那样的有活力，气息是那样的炙热，但不知为了……我心中顿时生出的却是寒意。
“夕。”华樱的双手环住了我的身子，她的眼皮微微下坠，视线同我在镜子中交接。“吶……夕，你知道吗，除了我以外，没有任何人是可以被信任的。”
我望着镜子中的华樱的双眸，那也是一双漆黑的双眸，但这双眸是活着的。
“是，华樱。”我低声道。
“那就好，外面的世界是很危险的，夕一定还不适应，一定还不适应……”同一句话说完后，华樱又小声嘟囔了一句。“所以，夕只能相信我。”
“华樱……”
“好了哟。”下一秒钟，华樱就像是在唱戏一样，表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，突然又开朗了起来。“你看这样就好多了吧，所以头发还是要勤打理的，虽然我打理的也不是很好就是了。”
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，又回想起了六年前的场景，那时的我也和现在一样被华樱照顾着。
被华樱……照顾着吗。
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，转身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华樱。
“唔？”她十指交叉看着我。“怎么了吗？”
“没什么，华樱，我们睡觉吧。”
“好啊，我也有些困了呢，就这样睡吧。”
将轮椅推到床边后，我弯下腰抱起了华樱，她的身子比我想象中的要轻得多，简直就像是纸糊的似的，这样柔弱的身躯，怎么可能与那些事情联系上……
“夕的力气可真是大啊，我最近总觉得自己有些胖了，毕竟没有办法运动，就只能靠控制饮食来保持身材。”说着，华樱叹了口气。“真好啊……真羡慕残和红枫，怎么吃也不会胖。
“华樱你不胖，就是……没什么肌肉。”
我走到门边按下了开关，屋内顿时一片漆黑。
“女孩子没有肌肉也没关系吧。”
我凭借着感觉在黑暗中走到了床边，掀开被子后翻到了床上。
刚上床，我便被一旁的华樱紧紧搂住了。
“那个……华樱……”
“唔……真好啊，夕的身子可真暖，好舒服啊。”残蹭了蹭我的手臂说道。“之前一直一个人睡很闷的，前段时间一直和残睡……但怎么说呢，残很冰冷，就像是雕塑似的，有时简直像抱着个尸体。”
我躺在华樱身旁，感受着她的存在，凸显的胸口和柔软的肌肤，淡淡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。
没有血的味道，一点血的味道都没有……
华樱突然安静了下来，就那样静静搂着我的胳膊，靠在我的身旁，一声不发，是睡着了吗。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盖的严严实实的，月光也全都被挡在了外面，什么也看不见。
过了许久，华樱依旧是一声没吭，似乎真的是睡着了，但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精神，没有半点困意。
我悄悄转了转脑袋，望着身边。
“唔……”华樱发出了一声低吟。
现在，我日思夜想，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就躺在我的身边，我想要再见到我的恩人一次，我想要再一次见到华樱。
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，期盼已久的愿望竟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了。
虽然愿望实现了，可我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，华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，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怪物，变成了一个失去了双腿的残疾人。
这不是华樱原本的样子……
这一切都是我的错……是我把华樱变成了这副模样。
华樱……一直照顾着我……
“华樱……”伴随着呼吸，我轻轻吐出了这个名字。
我动了起来，侧着半边正对着华樱，将被子往上提了提，然后把这较小柔弱的身躯搂在了怀中。
对，华樱她一直照顾这我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，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，她一直在照顾着我。
她是我最重要的人，是我可以为之献出生命的人。无论华樱变成什么样，这一点都是不会变的。
我要一直待在华樱身边，我再也不会离开她了，如果她想杀人就杀好了，我愿意成为她的工具，借给她力量，替她杀掉所有她想杀的人，如果要弄脏一个人的双手，那么就让我来代替华樱好了。
“华樱……”我把怀中的华樱搂得更紧了。
没有人可以再让我离开你了，不必担心，我再也不会离开了。
这一刻，我的愿望发生了改变。
我决定脱离组织，如果说有什么会给华樱带来危险，会阻碍我待在华樱身边，那就是组织。
组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，即便对华樱收手，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。
我的愿望是，脱离组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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